本文转自:朝阳日报申捷策略
朝阳博物馆系列:营州月光下的小兽
崔士学
大唐的墨色,在营州的朔风里洇染、奔流。那是胡尘与汉韵交织的浓烈,是烽燧刺破云层的边塞长歌。金柝声碎,铁甲凝霜。将军策马的嘶鸣,文士笔端的吟啸,都沉淀在这片饱经风沙的土地上。
分明,这是一尊敦实的异兽,悄然蛰伏于大唐的月夜。月光如水,在它脊背上抖落一地碎银。又或蹲踞营州的莽莽雪原,抖落一身琼花纷扬。它伏地昂首,在营州的旷野间,眸光如炬,穿透千年的沉寂,倏忽,又隐入远丘的轮廓。
三足开张,如猛虎之爪,深深踏进历史的烟尘。一足,嵌着粟特驼队自碎叶城卷来的万里风沙;一足,印入渤海国朝贡珍珠灰陶泥的温润;最后一足,沉沉压入盛唐东北疆域的辽阔与苍茫——将这无边气象,尽数熔铸于三十公分的浑圆陶魄之中。釉层之下,三团火焰般的斑痕游弋奔突,釉色自罐口倾泻,沿三足流淌,凝结成褐黄与青绿相间的冰裂,仿若冻僵的月光。彼时营州工匠,蘸取白狼河初融的春水调釉,笔锋扫过陶胎,釉浆里,分明是柳城河畔新柳的嫩叶在沉浮。
流淌着是大唐的浓墨重彩申捷策略,溯流而上得以窥见营州的风沙。
圆唇微启,束颈如扼,丰肩若峙,鼓腹似纳乾坤,圆底安稳,三蹄足稳稳承托。蹲伏,蓄积着边地的风刀霜剑;隐匿,吞吐着古城的清冷月光。这是一尊三足的罐,或许是也该叫做炉,但那是需要专家喋喋的事情了。我们就叫罐,三彩罐。其实也不就只是三彩,只是这绿、黄、白三色就更醒目更耀眼,更耀眼更醒目的这三彩就在这三足兽的腰身上醒着。
这异兽曾沉睡于故前检校戍主、赏绯鱼袋韩府君的青冢。天宝三年(公元744年),辽西朝阳,正是大唐营州治所——柳城。冰冷的青砂岩墓志,铭刻着韩贞的憾恨:“请缨之侠,许国之心。赳赳于城,英英神武。战功累绩,竟不封侯。”字字读来,皆是边将遇时而无命的苍凉慨叹。撰写者,或为亲友至交,洞悉其志,故代其鸣不平。纵是朗阔如盛唐,亦难免明珠暗投,埋骨荒丘。
唐三彩三足兽的苏醒,在一千二百年后的公元1972年。辽西朝阳,西北郊于家窝堡,春日暖阳朗照。工人的锹镐之下,一座青灰绳纹砖砌就的圆形券顶唐墓,重见天光。墓主,正是那“战功累绩,竟不封侯”的韩贞。
细纹的绳纹墓砖掀开,千年幽暗散去。人们看得见釉色仍在游走。罐腹的宝相花贴片鼓胀欲裂,十二瓣鎏金花瓣里藏着开元二十年的春雪——那天戍将的骨殖刚入椁室,那一刻三彩罐耀眼夺目。
与三足兽一同破土的,还有一尊“体态肥健,筋肉贲张,长鬃披拂,颈悬圆铃,回首怒目,狂吠之姿跃然”的三彩小犬。彩釉斑斓,形神逼肖,令发掘者惊叹:“中原珍品,亦属罕见!”
如今,静卧于博物馆低反射玻璃之后,三足罐在灯下缓缓旋转,每一条冰裂纹路,都似在时光里悄然蔓生。营州城头告急的狼烟,曾与窑炉升腾的釉烟交缠;渤海乐伎旋舞的裙裾,仿佛刚拂过制陶的转轮;当它初出窑膛,长安的牡丹正开至酡颜醉色。此刻,清冷的月光漫过冰冷的展柜,三足罐骤然轻颤,千载光阴倒流申捷策略,一切如初。
那时的营州,其辽阔足以令天地动容。疆域东抵辽河浩渺烟波,南临渤海三百四十里涛声,西接平州七百里关山,北倚秦长城二百七十里雄堞,更远探契丹界湿水四百里苍茫。营州,是今日朝阳的辽阔母体。辽西、内蒙古东隅、冀北边陲,皆在其麾下。扼锁前沿,镇守东北,营州,正是大唐帝国东北边疆无垠疆域的铁壁雄关。
南来北往的车辙马迹碾过驿道,中原丝绸的华彩、南方茶芽的清香、东北貂皮的斑斓,在此汇聚流转。它容纳了整个盛唐的鼎沸人声:市井喧嚣的叫卖,驼铃摇碎的夕阳,胡姬酒肆的欢歌。汉人、契丹、奚族、靺鞨、高句丽、突厥、西域胡商……万民辐辏,皆为营州之子。
悠悠千载,朝阳之地,仅此两尊三彩三足兽现世。其一出自韩贞墓,另一尊静卧于辽宁省微生物研究所院内唐墓,形制相类,然三足更显兽形狰狞,肩塑变形蝉纹,肩腹间凸弦纹上栖三只幻化蝶翼,釉色添了一抹幽蓝,黄、白、绿、蓝四色交融。
除了这两件唐三彩三足罐,深谙数据的DeepSeek会理智地分析后告诉你,说全国也不过30件。这三彩异兽,属于大唐,亦只属于营州那独特的时空经纬。
器物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。器物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、从简朴到精致、由粗粝至精微、从素朴到繁复的过程。这和人正走着的历程没啥两样。
汉代青瓷渐替陶罐,唐代罐体线条圆融流畅,是时代气度在器物上的舒展。宋人转而向内,精雕细琢,是江山蹙迫在瓷胎上的投影。元瓷底足多露胎无釉,恰似马背民族的率性不羁,几近于潦草的天真。明罐形态纷呈,天字罐、将军罐,足部工艺臻于精妙。清时,罐渐为瓶尊所替,足部复归实用本源。
三足承托,抬离地面,避湿防潮,是生存的智慧;鼓腹如大地,厚德载物;小口微收,内敛有度;虚实相生的足部,暗合道家玄机。从庖厨烟火间的油盐酱醋,到厅堂案头的清供雅玩,器物在人间烟火中,完成了自身的卓然升华。
罐有了足,罐便挺立了。如同女子踏上高跟,风姿瞬时绰约。无足之罐,以朴拙之态拥抱尘泥,是生活的温厚;有足之罐,则以昂然之姿立于大地,宣告着人类精神的卓然独立。
一千二百年前的营州,是大唐版图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,流光溢彩,风华绝代。那时的营州,雄姿勃发,气吞万里,巍然镇守并统御着大唐王朝的东北边疆。月下小兽,正是这磅礴气象的一枚精魂,驮着整片营州的月光,蹲踞在时光的入口,等待凝视也凝视着等待。
伏在大唐的月夜,抖擞一地月光斑斓。蹲在营州的雪野,抖落一身雪花纷飞。伏地昂头,在大唐的营州炯炯,倏忽而去,没入远丘。
分明的就是一尊敦实小兽申捷策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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